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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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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9 章

巫山酒樓前, 溫禾安站在樹蔭下,伸手扯了下眼前的面紗,給商淮發了條消息。

沒過一會, 商淮恍若神游天外般走了出來, 見到她,天懸家小公子一張俊俏的臉慘無人色,好似才出手解決溺海問題的人是他而不是陸嶼然,他勉強扯了下唇角,低聲朝溫禾安道:“來吧, 今天酒樓裏都是自己人,大長老前天也回族中了。”

“但要先等等, 羅青山那邊一時半會結束不了。”

見他這樣,再想想淩枝的性格, 溫禾安大概能猜到點什麽。

直到跨進酒樓, 發現事態比想象中的更為嚴重一些。

整個二樓都被封起來了,在他們過階梯時, 有個頭戴鬥笠的黑衣人壓著頭被侍從領著上了二樓, 酒樓之中巫山的人也被某種氛圍催使著嚴陣以待,但得益於商淮這張臉, 溫禾安沒有受到任何盤查。

商淮在二樓停下腳步,左腳錯右腳地抵在酒樓的圍柱上,看著眼前的一幕, 不知道是該氣得連笑幾聲還是該捂臉哭一陣,他擡眼去看幾十步之外的淩枝。

去溺海一趟,她的辮子沾了水, 回來後索性拆了,一綹綹帶著俏皮彎曲的小卷, 長而蓬松,撒在胸前肩後,身段小巧,臉在發絲的映襯下只有巴掌大,蘋果一樣的微圓。

怎麽看,年齡都不會超過十五歲。

然而此時此刻,她臉上沒了半分稚嫩之色,方才還壓著鬥笠,行色匆匆進來的人此時取下了遮掩,露出張有些頹然憔悴的臉,這張臉商淮認識,見過,暗地裏罵過不止一次——陰官家有事相求笑吟吟,沒事相求牛氣哄哄的三執事姜綏。

他在淩枝一眼之下,又是難堪低頭,又是下意識捂臉,被訓得跟狗一樣。

“——家主。”姜綏現在的心情只能用心如死灰來形容,他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倒黴,天知道,他當真只是不得已接受了玄桑的遣令,來輔助天都下溺海取雙煞果,他連銀錢都沒拿一分。

那一聲家主,直接把商淮的魂都喊沒了,抵在漆柱上的手都顫了下。

酒樓裏聚集了泰半身在蘿州,有名有姓的陰官,他們微低著腰,也沒人敢說話,又以姜綏和另一位為首,因為身份最高,所以咬牙頂下所有怒火。淩枝的眼神落在他們頭上,像把刮骨淩遲的刀。

半晌,她問:“今年負責監察這條支脈的人是誰。”

姜綏身邊站著的男子聞言閉了下眼,朝前踏出半步:“家主,是我。”

陰官家的二執事,肅竹。

姜綏朝他隱晦地投去了同情的一眼。

“是你。”四大執事算是淩枝最為得力的下屬,平素最能說得上話的人,淩枝盯著肅竹看了會,走到他跟前,頷首,語氣有種風雨將來時的平靜:“姜綏說他受了師兄的調令來幫天都,那麽你呢。二執事,你何時來的蘿州,幫的是誰,接的誰的命令?”

肅竹額心有汗沁出來,淩枝的氣息撲面而至,修士難以察覺,對陰官來說卻有致命的壓迫感,那就像是一片沈深的海,水反覆沒過口鼻,只需幾個照面,就足夠把人溺死。淩枝畢竟是可以強行壓住淵澤之地的人。

淩枝用手掐住他的下巴,瞳色冷得嚇人:“今年排查支脈過程中的水晶石拓印呢。給我回答。”

肅竹不敢再耽擱,發梢上已經有汗滴下來,洇進地面的絨毯中,他咬爛了嘴裏的肉,艱難地道:“給,給玄桑了。他也看過,這邊沒有問題。”

玄桑,淩枝的師兄,如今陰官本家當之無愧的主事人。

淩枝的臉色霎時冷成了冰。

四個執事都知道淩枝的秉性,她平時不管事,怎麽樣都行,真要出了事,容不得一點含糊,他只能說實話。好在玄桑那一道懸賞也給他創造了一點說話的空間,他太陽穴跟要爆炸一樣突突地跳起來,手背上青筋脹成紫紅色,說:“來了三日,受了王庭的請求。”

這番回答可以說是天衣無縫,隨著本家為天都張榜,一些有能耐下來的陰官也趕了過來,受了各家的委托請求,誰開價高就跟誰,一把子買賣,也不能說是站隊。

淩枝看著他,眼神裏是兩人都懂的東西,她問:“我可以相信你嗎?”

肅竹前所未有的正色,他凝視著她,一字一句地保證:“肅竹此生,絕不違背家主意願。”

淩枝點點頭,很快下了決定:“所有在蘿州的陰官,從今日起下溺海,劃區域搜查,發現異樣即刻上報。”

“在查完之前,將這段分支鎖了,不論是誰,不準進出。”

她朝姜綏道:“就說是我的命令。”

姜綏忙不疊點頭。

一群陰官步履匆匆消失在視線中,淩枝抓著茶盞抿了兩口,眉心一直凝著,沒有緩和的跡象。

半晌,她察覺到什麽,朝溫禾安這邊走過來,商淮這時候再看她,已經是從裏到外的傻住了。

淩枝看向溫禾安,道:“查完之後,我就回本家了。這次的事,我要知道是不是陰官家出了內鬼。”

溫禾安知道淩枝的手段,陰官家內部的事,她不會發表任何意見看法,她點點頭,輕輕嗯了聲,感覺臉上的癢意越來越明顯,她想扭頭走,心裏到底又還是擔心,想親眼看看他。在原地定了定之後,往三樓去了。

淩枝的視線跟著她轉動,須臾,她用手肘半抵了抵商淮,語氣透著點發愁的兇巴巴:“你看她對我是不是冷淡了。她還是生氣了,是吧?”

商淮無助地捂住了臉,很是痛苦,他現在滿腦子都是“我這幾天究竟說了什麽蠢話”“我在做什麽蠢事”“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”,實在無暇去辨別這兩女子之間細微的變化,好一會,才半死不活地擠出一聲: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商淮。”淩枝這時候又看不出什麽陰官家家主的氣勢了,她揪著自己打卷的頭發,撇撇嘴,聲音拉得有點長,能聽出一種明顯的不開心:“我想吃豌豆黃。”

商淮臉都木了,雙目無神,頗為荒唐地吐字:“我不會。”

“你會。”淩枝認真道:“我問過羅青山,你什麽都會。”

商淮深深吸了口氣。

兩人都沒什麽形象地半蹲著,看上去都有點撐不起精神的懶勁,臉上有幾分如出一轍,想不通事情發展的情態,淩枝瞥著他,脆聲問:“你不是喜歡我嗎。”

商淮羞恥地握住了拳。

在他的想象中,淩枝就是當初表現出來的那樣,穩重大氣,溫柔嫻靜,有魄力有手腕,坐鎮本家,誰也不敢放肆,他也不敢唐突,若是能有個機會先了解她的喜好,性情,再通過自己的能力踏進陰官本家的門,早晚能接觸得到——他沒指望這樣的女子會為這點事對他傾心,但總歸能看到他的誠心,為此高看幾眼。

他知道,這世間之事,當然不會如想象中那樣美好。

但不管怎麽樣,也不會是現在這樣。

淩枝歪歪頭,問:“陸嶼然和溫禾安沒有提醒過你?”

商淮才緩過來一點,現在又有點想死,想原地閉上眼,給自己蒙上一層被子。

怎麽會沒提醒。現在想想,溫禾安欲言又止,一言難盡的表情,那句“你真的是為淩枝進陰官家啊”,簡直不能再明顯了,還有陸嶼然,每次見他提起淩枝都跟看什麽蠢東西一樣難以忍耐。

“那你現在不喜歡我了?”淩枝又問他,聽聽語氣,還有點一無所知的遺憾。

商淮張了張唇,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他能說什麽?

“好吧。”淩枝嘟囔著道:“你的喜歡好淺顯,一點也不長久。”

“沒關系,我不怪你。世間如我這樣長情的人本就不多。”

她十分大度地寬宥了他,在他破碎不堪的心上又嗖嗖射了幾只冷箭,讓他才深提一口氣就又癟了下去。面對面蹲著,他隨意一撩眼,就能看到她小孩樣不以為意的神情,情緒相當外放,說話時有點饞又有點蠻橫:“不喜歡就不喜歡,但救命之恩總是真的吧,我記得那年我是救過你。”

她用手托著腮,重覆著說:“我要吃豌豆黃。”

商淮簡直被這句“救命之恩”捏死了,他僵了足足一刻鐘,和淩枝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刻鐘,最後只得一咬牙,道:“做。吃多少,我現在去做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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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樓的三樓更為隱秘,陸嶼然的房間和書房都在這裏,沒有通召,不得進出。他的結界攔不住溫禾安,她對這邊不好奇,沒張望,也沒進屋,抵靠在他屋外的門檻邊,等著他從小密室中出來。

這一等,就等到炊煙四起,華燈初上。

陸嶼然從小密室中出來,身後跟著羅青山,他稍低著頭,手裏勾著四方鏡,溫禾安給他發了兩條消息,問他在哪裏。他忍不住皺眉,還沒想好怎麽回,就見到了倚在自己門邊的人。

羅青山隨著他的步伐停下來,朝前一看,也怔住了。

他不由得道:“公子……”

羅青山有很多想要囑咐的話,但顯然陸嶼然並不想聽,他想了想,在拎著藥箱退下前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兩句:“公子,您兩次動用第八感的間隔太短了,現在即便有巫藥勉力強撐著,也很是虛弱,這幾日最好能靜養,不要出手,也不能流血了。”

“嗯。”陸嶼然低低地應了一聲,朝他擺了擺手:“下去吧。”

他走近,發現溫禾安在安安靜靜地觀察他,先是看他的臉色,後又看他走路時的神情,動作連不連貫,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映著他縮小的身影。

陸嶼然站到她跟前,見她遲疑著不動,抿著唇也不說話,伸手去觸她的手指,聲音很清:“都知道了?”

溫禾安面對陸嶼然,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,感覺眼前的人再怎麽從容不迫,再怎麽風輕雲淡,這具身軀也終究虛弱糟糕到一種被耗幹的程度,她現在甩甩手就能將他推翻。

她緩慢嗯了聲,視線挪到他兩只手上。

十根修長手指被純白色的手套包裹著,被牢牢遮蔽著,渾然不能見光一樣。隔著這層薄薄的布料,他隨意輕觸的那一下,體溫都能將正常人凍得戰栗瑟縮。

“手怎麽了?”溫禾安不動聲色摁了下喉嚨,發現嗓音有點澀,像身體裏的水分被一把火燒幹了,乍然出聲時,有些不自然。

“沒什麽。”

“巫醫研制出來的。第八感力量太重,怕手指承受不住。”陸嶼然如實告訴她,三樓沒有別人,很是寂靜,此時夕陽的霞光從一側廊邊半開的窗子裏透進來,柔和地灑在兩人腳下。溫禾安能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皮,鼻脊,唇以及衣領上邊的肌膚,怎麽找都找不到一絲血色,平鋪出冷淡至極的蒼白。

以及深重到難以支撐的疲倦。

溫禾安大概明白他為什麽給自己發消息,說今天回不來,要明早再見了。

“你、”她難得頓住,皺著眉,一時之間有點不知道該問什麽。

陸嶼然也沒逞強,他將門抵開,垂眼去捉她纖瘦的手腕,將她牽進屋裏,低聲道:“是會覺得有點累,其他還好。”

屋裏沒燈,一團暈黑,溫禾安的手指在他掌心中微微抽動了兩下,聽他這麽一說,又不動了,她的體溫好似比之前高些,可因為他現在的狀態,陸嶼然一時只覺得是自己太涼。

溫禾安反應漸漸有些慢一拍,臉上的感覺已經由蚊蟲叮咬般的癢轉為了痛,但還不重,能忍受,她眨了下眼,問:“要睡一覺嗎?躺一會會不會好點?”

“嗯。”陸嶼然點了盞燈,拉著她坐到了床沿上,他掀開被衾,看她有點楞,道:“裏邊還是外邊,你選。”

溫禾安本就是來看他的,見他狀態比自己想象中的好那麽一些,此刻又是副準備睡覺的模樣,想了想,覺得等他睡著了自己再走也好,於是道:“你睡裏面。”

她知道陸嶼然是那種極其負責任的人,只是沒想到這時候也是。

他在身後墊了個軟枕,半明半寐的光線中,眼窩深郁,腕骨搭在膝蓋側邊,每個動作,每個字句裏都透著種虛乏,聲調微啞:“我和陰官家有部分職責是重合的,我負責鎮守住妖骸山脈,陰官家負責溺海和淵澤之地。這幾個地方隔一段時日便會積蓄力量,攪起動亂,需要每年壓一次。”

他道:“溺海這次是意外,是突然出的亂子。”

溫禾安扭頭看他,問:“你這樣是因為用了第八感?”

陸嶼然頷首,舉世不知的秘密,他坦蕩認給她一人聽:“我的第八感,本就是為鎮壓妖骸山脈選的,它太強,有時候收不住,會耗支自身。所以每年到除夕,會有幾天的虛弱期。”

他一生作為帝嗣活著,很多時候選擇少得可憐,或者說,根本就沒有選擇。重逾天的責任,無數人的期許,他得承受這些。

溫禾安聽他說起除夕二字,慢慢睜大了眼睛,很輕地誒了聲,怔然對上他的眼睛:“但那時候不是……”

接近他的那兩年,她還等在神殿門口,拉著他看雪,做花燈,歡欣鼓舞,造出一點屬於兩人的熱鬧。就那一天推了所有事務,給自己放個輕松的假。說到底,她骨子裏還是有種自人間沾染上的習慣,一種生了根,剔不掉的情懷。

難怪他那時候臉色那樣難看。

難怪有時候鬧著鬧著,煙花還一簌簌炸著,他就先捱不住擁著小毯在窗欞下的雕花榻上睡著了,睡夢中都還皺著眉,一副竹枝綴雪,聖潔剔透的模樣。

陸嶼然知道她在想什麽,說:“是。那時候也沒有辦法,打不過你,還怕被你發現。”

溫禾安頓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,她與他相望,多多少少有些茫然無措,這種無措甚至一時間壓過了臉上的疼痛。她動了動唇,最終沒發出聲音,然而當她不想隱藏的時候,話其實就都寫在眼睛裏。

她其實也不知道真正與一個人談感情該是什麽樣子,但她知道。

這是他最強的底牌,最大的秘密。

也是致命的弱點。

怎麽,就這麽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了。

他們在一起還沒多久呢。

陸嶼然蒼如雪的臉頰上不見笑意,懶散地抓著她的手指,眼瞳中卻有種神異的認真,意思明顯到近乎透骨。

——在她面前,他沒什麽想藏的,要藏的。

他談一場情,擇定了相守終生的人,便敢傾其所有,毫無保留地給出去。

所以,也沒什麽如果。

未來那樣長,如果決裂,如果情斷,如果……她厭了倦了,想要分開。

溫禾安看了他好一會,倏的將掌心抵在陸嶼然臉上,遮住他眼睛,她眉心舒展,眼睛慢慢彎起來,聲音裏有點不太好意思,但確實又蘊著興沖沖,遮不住的柔軟笑意:“我記住了,都記住了,你快睡吧。”

她喜歡這種無所顧忌的安全感,這種雙方都掌控著彼此軟肋,又將它們好好保護起來的感覺。

他是她唯一一樣完全擁有的,亮閃閃的寶物,她喜不自勝,想想就覺得很是高興,根本不想傷害他,一點都不想。

陸嶼然睫毛在她掌心輕顫,歸於安寂,在滿捧露水與花枝的馨香中闔上眼,陷入沈眠。這次強行抽聚第八感,確實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反應,困乏感來得很重,難以抵禦。

溫禾安在榻上待了一個多時辰,直到他在睡夢中舒展眉心,自己的手指從他掌心中抽出也不再有反應,才遲滯地轉了轉眼珠,用手指重重地摁在臉頰上,準備翻身下榻,回城東那邊避一避。

她是真的有點壓不住了。

誰知腳還沒落到腳踏上,手腕便被一股力松松拉了下,她轉身,與睡意深重,中途睜開眼拉住某個想要半路偷跑之人的陸嶼然對視,他忍不住皺眉,下意識過來輕擁了她一下,低而含糊地問:“怎麽了?”

溫禾安頓了頓,臉頰避開他:“我白日裏抽空回的。還有事沒做完。”

“什麽事。”

陸嶼然眼瞳偏淺,唇色也淺,半睡半醒間有種極其難得,幾乎從未見過的病弱感,他看著她水一樣的眼睛,說:“陪我一會,就今天,嗯?”

溫禾安垂下眼,這種情景下,竟還有種可恥的,被蠱惑到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感覺,她下意識舔舔幹裂的唇,視線忍不住落在他松垮衣領下的露出的修長頸線上,應得倒很乖:“好。”

夜半。

溫禾安爬起來,她不敢離陸嶼然太近,渾渾噩噩間,只得繞到屏風後,背脊抵著書櫃滑下來。

四肢躥出種有別於之前妖化發作的感覺,這次的疼痛來得驟烈,又綿長,透進每一道筋脈與骨骼,甚至有種身體裏將要撐起一只猙獰巨獸的兇惡錯覺。它潛伏了許久,現在遇到某種成長的契機,於是抽長骨架,壯大身軀,橫沖直撞,不受掌控。

陸嶼然是在這時候醒的,醒來發現床上沒人,桌邊擺著的椅子被撞亂了。

他微頓,眼底霎時清明。

最終在書架後找到了人。

布帛與衣擺紛紛散開,毫無章法地鋪在地面上,同時垂落的,還有溫禾安滿頭漾開的發絲,她聽不太到動靜,直到感覺有人在自己身邊蹲下,隔了一會,才緩慢擡頭。

她眼中透出一種恍若高燒的濕漉,兩腮透紅,唇上幹裂,被咬出了齒痕,裂出幾道口子,有的血已經幹了,有的還在往外滲。額心和下巴上都掛著汗珠,幾綹發絲被徹底洇住,嚴密地貼合著,像一顆完全成熟,又被暴雨擊打下枝頭,摔得格外慘的果子。

陸嶼然握住她垂在地面上的手指,喉結微動,聲音裏因為壓著某種情緒,顯得分外啞:“多久了?”

溫禾安慢吞吞掙開,又被他攏住,扣著,這回比較強硬,她甩也甩不開,於是她緊緊咬唇,開始往他肩上瞥,眼裏露出點神智與本能拉扯,掙紮著透出警告的意思。

陸嶼然不退反進,伸手去撈她汗涔涔的臉。

這一觸,發現她燙得像火,手腕和身體都因疼痛而抖著。

他盯著她,看著她臉頰上那塊棘手的印記,原本想撈腰間掛著的四方鏡叫羅青山上來,卻見她胡亂抓著他的指尖,撓了下自己的臉,再狠狠地用齒尖咬住唇肉,慘不忍睹的唇上又滲開血印。

陸嶼然眼底的弦在此刻驟然繃碎,他忍無可忍地甩開了四方鏡,房中乍然迸一聲清脆的響。

“好了。”

他將溫禾安撈起來,強撐著氣息完全漫過整間屋子,伸手攏了下她流水般的發絲,將她汗濕的臉摁進自己的頸窩,手掌上青筋跳動,聲音裏有種沈重到難以化開的情緒:“別忍了。”

他道:“咬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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